中洲游民

“家园已在身后,世界尽在眼前。”

微博:乙_宛

Thilbo - Feanorians - Others

【黑帆/Black Sails】The Child of River Styx

*很早写的冷饭新炒

*Flint第一视角,带一点Flinthamilton

*有对原剧台词的修改和杜撰


「I could recognize him by touch alone, by smell; I would know him blind, by the way his breath came and his feet struck the earth; I would know him in death,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The Song of Achilles》


他在下沉。或者说一切都在下沉。


海迫不及待地张开了深蓝的巨口,将他整个吞了进去。接踵而至的轰鸣声被粘稠的海水阻隔,好像耳朵里塞了棉花一般,听上去并不真切。


弗林特费力睁开眼睛,咸涩的海水一股脑地涌入眼眶,浓稠的绯色弥漫在视野里,他意识到是额头上滴下的血。一朵接一朵橙红呼啸着坠落在水面上,绽开,盛放,余烬中的火星又将船体的残片点燃。这是第几次炮击,已然不重要了。早在军舰亮出她一百二十个黑洞洞的炮口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又是一声沉闷的轰响。紧接着,巨大的桅杆整根砸落,剧烈的震荡将他向海的更深处推去。


头顶上方的惨叫此起彼伏。也许是某些个刚刚扒紧一片木板的水手,自以为抓住了求生的希望,却转眼就被飞溅的流弹碎片击中,弗林特猜想。一个浪头拍过,他只看见几个模糊的形体没入水中。


赤色的薄雾,或者绸纱,被水托着浮浮沉沉。一只手,齐着手腕被炸断,上面什么也没连着,从他眼前漂过,血雾就从断又中缓慢地散出来。然后是更多的残肢。半截小腿,还缀着亚麻纹布条,或是粘着一小块脸皮的下半只耳朵,另外一半不知去向。它们的主人要么在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要么再也不能说话,弗林特不知道哪一种更能令他感到安慰。


身上的布料浸透了水,像是绑了铅块,拖着他向下,再向下,远离光源。他方才瞥见了竖立的灰色鱼鳍,用不了多久,它们便会循着血味而来,将他撕成碎片,拆吃入腹。也许就这样结束了,被西班牙人炸沉,或是被皇家海军炸沉,都没有分别,结果都是同样:沉在海底的泥沙里,腐烂至白骨。


这样的海难,他当然不是第一次目睹。只不过从前的时候,他通常是站在甲板上下令开火,而不是被轰炸的余波掀到水里。某一次劫掠商船,大约七八年前,他经验尚不丰富,也不如现在出名。他们黑旗升得太晚,幸而那艘运烟草的船适时降下米字。他本松了一又气,谁知登船之后,那船长却开始起疑:挟持他们的海盗只有寥寥十个,且并不如传闻那样凶悍,这代表有机可乘。一念之间,商船的水手们突兀反击,局势逆转,他和他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惶地逃回海象号,他只好轰沉那条船,不留活口——不然此后将没有人在黑旗升起时投降。


他在此前,不曾作出过屠船的决定。龙骨碾过海水,划出血红的涟漪,他立在船头俯视。几条碎木板,污渍斑驳的风帆,断成两截的前桅,被火枪子弹穿洞的水手。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为这场海葬立下墓碑。文明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招手,他退无可退。


昏暗中,有一道时沉时浮的黑影朝他而来。轮廓并不似鱼,姿态也不像活物,弗林特下意识想要躲避,手脚却丝毫不听使唤。离得近了些,他辨识出是人的模样,恐怕同他一样,是海战中落难的水手。可待到那人影被浪推到近处,显出一个熟悉的矮胖身形时,他错愕地认出,那不是别人,正是这艘船从前的舵手。


刺骨的寒意一节一节爬上他的脊椎,弗林特意识到,他忘记了在战前处理船长室里的尸体。哈尔·盖茨的脖颈在他双臂下挣扎的徒劳,颈骨断裂的咔嚓作响,这些似乎都刻在了他的每层肌肤里。透过灰蓝的海水,舵手先生毫无生气地望向他,脖子扭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圆滚滚的脑袋耷拉在一边的肩膀上。


大海给予我们,大海又向我们索取。盖茨两颗甲虫一般黑亮的眼睛读不出确切的神色,几乎是悲哀与扼腕之结合,两条短粗的眉毛向下撇着。我们每个人,都被绑在这里。从生到死,被她奴役。


劣质玻璃困住了飘摇的烛火,其中的葡萄酒因而也不是绛紫,反倒呈现出一种污脏的棕红,像是永远洗不净的蓬乱打绺的卷发。雷声隆隆,巨浪将船体拍得一颤一颤。弗林特嘴角的笑意彻底凉透了,变成了一张撕不下来的纸面具,黏糊糊地贴在脸上,僵硬又难耐。


我从来不该信你的,弗林特。这次开口的盖茨并不是活着的那个。由于气管断了,声音不再是连贯的,比音腔破了的提琴还刺耳。你嘴里没有真话,一句都没有。你害了我们所有人。


你害了我们所有人。


新的声音加入了。更年轻,更低沉,显然也更绝望。比利·博恩斯不知什么时候显现在他身旁。水手的头至少肿胀到了平时的两倍大,灰白的皮肤被撑得紧绷且透明,内里腐败溃烂的黑色血肉清晰可见。弗林特盯着他青紫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机械地重复这同一句话。


那封信——里面写了什么,比利?告诉我!


可壮实如一头牡鹿的水手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一切不可置信背后,弗林特只解读出了失望。


你早就知道,你本来就清楚,不是吗?


无声地,沉默取代了所有真相。


你只身而退,接受赦免,去波士顿继续逍遥度日。我们被你出卖,作为交换赦免的筹码押去伦敦。你从来都知道。


这些指责自然不是从比利口中说出。即使到了这个境地,大男孩依旧恐惧他的权威。可他的表情,紧抿的嘴角,毫不遮掩地写着这一切。


大海却不愿意给他申辩的机会。烈风携着尖啸扑来,攀着索具的水手长毫无防备地脚底一滑,眼看就要被巨浪吞噬。情急之下,弗林特俯身,整个人向下探去,惊险地攥住了那张宽大的手。然而帆船在浪尖上猛地一个趔趄,重心顷刻间压到他们这侧。比利半个身子都陷进了水中,好像海在牵制着他,不顾一切地要将他卷走。


指尖从弗林特手中滑落了。


你害了我们所有人。


爬行动物的嘶嘶声让他猛地回身,辛格尔顿那座铁塔停在了他面前。弗林特本以为会直直撞上他纵横着刀疤的面孔。他错了。蠕动着的灰白色浆块混合着零散的暗红,覆盖在水手塌陷下去的五官上,本应是嘴的地方裂开了一道骇然的,参差不齐的缝隙。而奇怪的是,发出的声音却异常清晰,恨意一声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懦夫!肮脏的狗杂种!你以为杀了我就能一了百了?呸!他妈的想都别想!跟你那堆该死的金子一起下地狱去吧!


他右手无名指的第三节指骨仍然是错位的。暴风骤雨般的拳头落在变节者的脸上,这离搏斗,甚至离宣泄都越发地远: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谋杀。戳断一根手指几乎是微不足道的损伤了,相比起彻底地摧毁他目前为止最强有力的对手,相比起清除掉阻挡在他与权力中间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攥在他左手中的,忽然也不是浸透了汗液和污渍的水手衫,而是靛蓝的海军大衣。一下,再一下,他倾尽全力,机械地殴击,好像这是他唯一能够完成的动作。看客的笑骂,导师的劝阻,酒保失措的呼叫,都模糊在了视线的景深里。他的眼眦染上血红,他的内在发了疯似地膨胀,几乎撕碎了他身为人的形态,扭曲成张牙舞爪,恣意咆哮的野兽。


每个人都会愤怒,都有情绪......但你的更黑暗,更危险。利用得当,它助你成为一名雷厉风行的军官。汉内西上将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但这平和如以往的声线此时却让他宁愿挨一顿痛骂。可我担心一旦你踏上这条歧路,任由这种情绪发展,它会将你变成什么——我更担心的是,恐怕连你自己,都不清楚。


满嘴的铁锈味,他自己的血。弗林特突然意识到,他此刻的样子一定看上去像刚刚剖开过腹皮,头扎进腔子里啖食过内脏的某种肉食动物。


脖子蓦然一紧,什么东西勒住了前颈,他的呼吸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他企图挣扎,双手在脖颈处摸索,寻找着那根该死的绳子。然而什么都没有,尽管他清楚地感知到粗糙的麻绳正摩擦着他的皮肤,那绳套就像是隐形的。


低头看去,弗林特才发现他脚下早已不是翻腾汹涌的海水,转而变成了老朽的,生满霉斑的长条木板。他正踩在边沿,半只脚悬在空中,稍微不留神,就将踏进虚空,体会失重的坠落。他身上仍然是湿淋淋的,弗林特正困惑着,眼前密布乌云的天空却让他及时想起伦敦的一切。包括湿冷到骨头里的雨,包括多风的港口,当然,也包括绞刑台。


人群却是弗林特熟悉的,丝毫不奇怪地,与十年前是同一批人,十年后也将如此。亢奋的,狰狞的,丑陋的人群,辱骂声奇异地汇成了恢弘的合唱,将他一条一条罪行编织进每个音符里。


他从前也不常来,原因无它,观看人被绞死并不能为他带来任何愉悦感。但当他听闻勋爵从未目睹过任何一场绞刑,他依旧惊讶到忘记克制自己的诧异。让勋爵了解到自己理想的脆弱性,无疑是阻挠他的好策略,因而他某次破天荒地提议,去观摩怪物的屠戮。


您知道为什么您的提议行不通吗,大人?问这话的时候,他很难不显得讽刺。勋爵摇头不解,于是他指向人群:看看他们吧。


看看他们吧。


立在绞刑架正下方的,正是新上任的舵手。杜弗莱恩鹰隼一般的目光穿透了圆片眼镜,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甚至不屑于掩饰任何一丝讥诮。


吊死这个叛国贼!舵手先生回过头,向呲着牙的民众喊道。


吊死他!吊死他!吊死他!


几乎是遵循本能地,弗林特越过那些愤怒的声音向后方张望。而正如他所预料,假发一丝不苟,身着绛红排扣大衣的勋爵就站在他刚好能看见的方向。


那双蓝宝石闪闪烁烁,映照天空,大海,叠得妥帖的崭新长袍。他的眼睫缀着迷蒙的清晨,他的嘴唇覆着雾霭渐沉的黄昏。弗林特没有分清那到底是前来引领他的天使长,或者只是托马斯。


他在坠落,向海底。大海翻转,于是他亦在陡升。


向光。


fin.

———

*斯提克斯河,阿喀琉斯曾被浸入的冥河;守誓之河,愤怒之河;被冥河水浸过的人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弱点。


评论
热度(9)

© 鱼梁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