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洲游民

“家园已在身后,世界尽在眼前。”

微博:乙_宛

Thilbo - Feanorians - Others

【霍比特人/Thilbo】珍宝

文 / 鱼梁

*是两年前的古早老文修一修冷饭新炒。

*内涵对电影的改编,和对电影台词的引用

本文赠亲爱的格日乐。


你所有的自负都源于你的自卑,你所有的坚强都用于掩饰懦弱;拥有财富致使你穷困潦倒,孤勇里包含了全部胆怯和忐忑,充满多疑的敏感构成了冷酷;铁门被焊死,上面落了锁;你想递出钥匙,却被钳住手。



索林做了一个儿时常做的梦。


他正躺在一个阴暗的,四处不见光的小房间里。他认得这间屋子,很小的时候,他有一次和妹妹狄丝闯了祸,父亲瑟莱恩就罚他们在这里关的禁闭。按照常理,埃瑞博王宫里每个房间都有照明的宝石和金器,即使屋子再小,墙壁上也该嵌着一枚夜明珠。


然而这房间却好像被遗忘了,索林记得清清楚楚,一旦关上门,所有的光线一下子消失,屋里的人就会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那次禁闭的时间很长,他怕极了黑暗,和妹妹在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贴着墙走,在墙壁上摸到了一条又一条他小臂那么粗的铁链子,沾了一手棕红的锈。


索林很快就发现这片狭窄的黑暗中并不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他立刻坐了起来,一抬头,面前数十双猩红色的眼睛充满贪婪地盯着他。


他猛地向后缩去,那些牙齿尖利的生物却在这时一股脑地扑了上来。老鼠,但不是粮仓里普通的灰老鼠,而是体型大得几乎近似于小狗,皮毛深棕,甚至还长了獠牙的硕鼠。


“它在哪?!”索林听见它们用令人作呕的吱吱声尖叫道,“告诉我们,你的宝贝!宝贝!!它在哪!!”


它们蹿到他的身上,速度之快以至于索林根本顾不上将它们扒下去,他一边后退一边驱赶,然而鼠群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前赴后继地一拥而上。


“我不知道什么宝贝!滚开!”他惊慌地吼道。


它们啃噬他的皮甲,撕碎他的外衫,将他暴露在外的肌肤咬得鲜血淋漓。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墙角,再也无路可走,但老鼠却源源不断,他挣扎着,却逐渐被淹没。


他感觉有的老鼠正在嚼食他的血肉,有的正在他露出的白骨上磨牙,更有一只跃上他的头顶,一口咬进他的眼窝,叼住了他的眼珠子。


——


尖锐的疼痛和血流不止的真实感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一睁眼,才发觉自己正好端端地躺在瑞文戴尔的客房里,既没有成群的老鼠,也没有阴暗的禁闭室,只有星光透过镂空的窗格洒在床边。


方才梦中的景象尚且不能散去,索林感觉眼皮突突地跳着,他的心在这样宁静的夜里仍然不觉得平和,那种迫在眉睫的恐慌感好像掐住了他的喉咙一般。


他只好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庭院里。仲夏的夜风清凉而柔和,将远方山泉水泠泠的声音携至耳畔,银白的月光顺着瀑布从崖上倾泻而下。


索林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隔绝于世界之外的静谧,这让那块压在心口的大石稍稍减轻了一些负担,也让他想起了儿时与弟弟妹妹偷偷溜出山的夜晚。


星月夜下的埃瑞博肃穆而宏伟,索林记得他们站在山下,他用矮人语教两个小孩子在连成片的星斗中辨认维拉的镰刀,和距离它不远的埃雅仁迪尔之星。而深蓝的穹苍之下,北方的山上,是戴尔城的千家灯火。


这时,他注意到台阶正下边,靠着栏杆的地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卷卷的头发,正是比尔博。索林走到他身后几英尺处,停住了脚步。


不知道为什么,小霍比特人的背影此时在他眼里显得尤为单薄,还有些孤零零的。他也许是想家了,索林难得这样充满好奇,是刚出炉的柠檬蛋糕,还是香喷喷的南瓜馅饼?


正当他如此想着,忽然在风里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向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议事厅还亮着光,而对话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


“......你不能让索林·橡木盾去收复孤山,即使他真的战胜了那条龙。不要忘记,他的血脉里带着和他祖父一样的贪婪,索罗尔当年......”


索林神色黯了下去,那句话好像恰巧拨动了扎在他心底的某根刺,让它重新隐隐作痛起来。然而当他回头时,发现比尔博已经转过身,正小心翼翼地用探寻的目光望着他。


“我祖父得病的时候,我还尚且年轻,”他缓缓说道,“那也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曾经高贵可敬的人,如何被自己的欲望一点一点毁掉。”


“一开始,他只是渴望财富,下令工匠们夜以继日地挖掘数不胜数的黄金和珠宝。直到后来,那颗石头成了他最珍贵的宝贝,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变得多疑,不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父亲。”


索林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比尔博说这些,也许是因为那双澄净的,完全不带一点杂质的灰绿色眼睛,又或者是那些陈年的郁结的东西堆积了太多,始终需要一个出口。


索罗尔统治最后的那几年,他作为刚刚成年的王子,日日随侍在老王身侧。那顶王冠下逐渐深重的阴影,躲藏在盔甲里,蜷缩在王座中的老人,和他看向金银时仿佛着了魔一般的眼神,都在不知不觉中刻进了他的记忆,成了无法被驱逐的梦魇。


“......所以我时常会想,我是否——”


忽然间,索林意识到他无法将这句话说完整,就好像旧时的影子攫住了他,以至于他无法将这恐惧宣之于口,只能让最后一个音节突兀地留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中。


“你不是你的祖父。”比尔博轻轻地,但又异常笃定地说道。


旧日的阴影消失了。


他走近了一步,仔细端详着小霍比特人秀气的眼眉,而从中他读不出丝毫恐惧和厌恶,只有一如既往的认真和些许的担忧。这使他莫名地感到宽慰。


“我不是我的祖父。”


索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这句话时刻意加重的语气,使这听上去不仅仅是表态,更像是一句带有承诺意味的保证。他在心里迫切地需要眼前这个被临时聘来的,与他的同族们没有一点相像的异乡人信任他,信任他不会变成一个可怜的,卑鄙的,屈从于金子的小人。


说完这句的索林本已打算转身离开,他今夜已经说了太多往日不会提起的话。但在这之前,那个一些时日以来常常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疑问却先一步溜出了口。


“而你呢,巴金斯先生,你最深切的渴望又是什么?”


比尔博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眨了眨眼睛,他从嘴角蔓延到弯起小弧度的眼尾的笑意让索林想起了落在树枝上的细碎的阳光。


“对我而言,当然是夏尔——或者说,一个我愿意称之为‘家’的地方,在一切旅程结束以后,我一定会回去的地方,而夏尔则刚刚好有我钟爱的一切......”


霍比特人温和的声音变得很遥远,憧憬填满了他湖水色的眼睛,索林看到了瞳仁里面映出的矢车菊田,绿油油的草甸,和小溪边的柳荫。他忽然感受到了某种久违的,几乎被生活的粗粝消磨殆尽的情绪,就像狄丝狡黠的笑声和弗莱林冒失的拥抱。


于是索林第一次触碰到了某种完全陌生的温热,让他产生了想要抓住,然后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这欲望还尚且不强烈,只是刚露了苗头,而他自己也没有琢磨透它从何而来,以及自己将为之付出什么。


——


哥布林长满肿瘤和癞痢的光秃秃的脑袋在摇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们尖利的狞笑回荡在山腹里,伴随着粗哑的小调。


一把剔骨刀架在索林的脖颈上,他的身子被七八个哥布林死死地摁住了,一点也动弹不得。他们丑陋的身形与他近在咫尺,腥臭味充斥着他的鼻腔。


“现在呢,索林·橡木盾,瑟莱恩之子,索罗尔之孙,‘伟大’的山下之王?要我说,这可真是颗漂亮脑袋。”


令人嫌恶的嗓音从他头上方传来,肥硕的哥布林王瞪着一大一小,几乎凸出眼眶的眼珠子,浑身的赘肉随着笨拙的移动在颤抖。


“不过在我把你的头送给亵渎者阿佐格作为赠礼之前,让我先给你个小惊喜,你说怎么样?”


一阵人影的晃动,索林躺在地上,看得并不真切,但他清楚地听到了厮打和挣扎的动静,以及他熟悉的某个声音。然后哥布林王将什么东西提在了手上,拎到他眼前。


索林毫不费力地认出了小霍比特人,他的心揪了起来,但他连一个手指头都动不了。


“你胆敢——”


“看来这个小东西对你来说宝贝得很,嗯?”哥布林手里的比尔博就像一只布偶,“那么,小兔子,我现在要么把你喂给我的子民,要么,我就砍了他的头,你觉得呢?”


“他的性命于我无足轻重,”索林听见比尔博这么说道,他的心好像一下子坠入了没有底的深渊,“是活着是死了,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差别?”


他拼命地想要看清比尔博此时的表情,可那面目好像罩着一层浓雾似的,始终隐藏在阴影之下,他一直以来熟悉的声音变得陌生无比,吐露着冰冷残酷的字句,像是对他下达的最终判决。


刀落下了。


长湖镇清晨的第一声号角也将他扯回了现实。


冷汗浸透了索林的衣衫,梦境带来的焦灼使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双眼睛漫无目的地搜寻着,直到瞧见了不远处另一张床上的霍比特人。


他将脚步放得很轻,以免吵醒比尔博,后者似乎睡得安稳而舒适。


方才梦里的场景在这个时刻显得虚假又单薄,索林轻而易举地就将它从意识中赶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些时日以来变得愈发猖狂的某个念头,像滔滔不绝的洪水一般,差一丁点就冲垮了堤坝,泛滥在心里。


北方晨时的阳光是寡淡的,然而当它透过一层霜冻,洒在比尔博栗色的软发上时,索林却觉出了它的温度。睡梦中的人似乎做了个愉悦的梦,嘴角还噙着微笑。索林怔怔地望着他舒展的眉目和柔和的脸庞,蓝眼睛里蕴含着无处安放的温柔。一片寂静中,他只听得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


他怎么会背叛我呢,索林想。


他永远不会背叛我的。


——


“你背叛了我!你这个卑鄙的窃贼!肮脏的小偷!诅咒你!”


狂怒像是冲天的烈焰,不过瞬间,就将他仅剩的理智焚烧成灰烬,而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场汹涌的,不可浇灭的怒火中燃烧。渐渐地,一部分一部分地,索林失去了对他身体的感知,也失去了他自己。


谩骂的语言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从他布满了空洞的残缺的心里爬出,咬向城墙另一端的霍比特人。


“我想过把它给你,不止一次!可是——可是索林,你变了!我在袋底洞遇见的那个矮人永远不会不信守诺言!”


比尔博竭力地喊着,但他的话音里甚至没有恐惧,只是夹杂着悲愤与无奈的痛楚。然而他仿佛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眼前的人已然被痼疾折磨得面目全非,听不见他任何呼喊,他也无法将他拯救。


听到这句话的索林神情愣住了一瞬,他眼前的景物仍然在一片血红中翻转颠倒,但他摇摇欲坠的神智中,却有那么一小部分被这声音所唤醒,在烈火中发出微弱的,几乎不可闻的哀鸣。


看看你自己!你在做什么呢?那可是你的比尔博,你的霍比特人!


那一刻的索林自内向外地影射出某种极其易碎的脆弱感,他王冠下的脸颊泛着病态的苍白,眼眶却鲜红得好像要滴出血来,昔日里璀璨如蓝宝石的双眼因为疯狂而蒙上阴霾,从中倒映的目光不再温柔而坚定,晶莹的泪在闪烁,眼神却如同结霜的寒锋。


然而另一种意志在顷刻间就占了上风,甚至从前炽烈的欲念在此时也被并不属于他的邪恶所扭曲,变得丑陋不堪,在他耳边低语着挑唆。


你还不明白吗?他根本没有信任过你,他偷了你的宝贝献给了敌人!只有你一味地自作多情,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背叛——


“把他给我从城墙上扔下去!”


“索林!”


“你听到我说了什么!把他扔下去!”


他环顾四周,他的矮人同伴们,无一例外,都带着惶惑而不忍的神情望着他们的王,甚至有两三个在极力掩饰厌恶。没有一个人动作,也没有一个人出声,就连平时最活泼善言的都屏住了气息。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对权威的公然蔑视,索林气急了,他大步走上前,一把拽过小霍比特人,揪住他的衣领拎起来,粗暴地摁在城墙上。


旁人的惊呼与抽气都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他瞪着比尔博,后者慌乱而无措地回望着他。记忆中的一切温存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不曾在他的意识里留下痕迹。


索林的面色灰败而黯淡,脸色被病消磨得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他感觉霍比特人在他手中颤抖,正焦急又绝望地向他说着什么。


他的手松了劲,霍比特人趁着这个空档挣脱了出去。


“带他下去,”他阴郁地吩咐道,“关到禁闭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放他出来!”


那个角落里的房间在数十年的尘封中并没有什么变化,和索林梦里的样貌一模一样,阴暗而潮湿,散发着尘土和生了锈的金属的气味。墙壁上的那些笨重的铁链还在,它们一端被深深地凿进了岩石里,另一端此刻正拷在比尔博的脚腕上。


索林一踏进禁闭室,梦中的幻影就像幽灵一样猛地闪回到他脑海中,老鼠咯咯吱吱的讥笑就在耳畔,魔咒一般地缠着他不放。


“索林·橡木盾弄丢他的宝贝啦!丢了,丢了,全丢了!找不回来啦!”


金属哗啦啦的声响震碎了角落里的硕鼠。比尔博脚上拖着粗大的铁链子,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来,他身形本就比矮人瘦削,在镣铐的牵制下更是几乎无法移动。


“听着,索林,你不能把我关在这!这没有任何意义!大战不日后就要来临——”


“意义?!小偷,你不配在这跟我谈什么‘意义’!你偷了阿肯宝石,而这就是你的惩罚!你永远都别想逃出去!”


他语气狠绝,丝毫不留情面,仿佛凝聚了平生所有的恨意。那些伤人的字句是淬了毒的箭矢,射向手无寸铁的比尔博,穿透了他的秘银锁子甲,扎在他的心脏上,让他流血。


“你得了龙病,索林,你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想跑,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不忍心看这疾病毁掉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堕落于可怕的疯狂,我只是——


他的尾音破碎在一声低不可闻的哽咽里,比之更多的,更汹涌的东西没能冲出口,却从他心里破开的口子中流淌出来,汇在他闪着水花的眼睛中。


索林那部分没有被邪念侵染的意识被狠狠地戳痛了,疼痛毫无征兆地袭来,从他的左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那层蒙蔽他的毒瘴好像消散了一些,昏暗中,他恍惚地望向那双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浅褐色眼睛,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


他朦胧地记起,那对眼睛本该盛着欢笑,和阳光,和山毛榉的香,可为什么它们如此悲伤,为什么它们会哭泣?


昔日勇敢的,在奥克面前永远不会退缩的矮人王,在无助的霍比特人面落荒而逃,甩上了厚重的大门。


埃瑞博最底部的大厅里,黄金堆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山丘,像布理边境的丘陵地带,而一眼望过去又是一片无尽的金色海洋。不计其数的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银器,世上所有奇珍异宝,但凡是能够叫得出名字的,都埋藏在了这里。


索林在黄金堆上踱着步,脚踩在那些金币上面,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目光被金子表面反射的光偷了去,粘连在那些精致的,贵重的,价值不可估量的宝石上面。那全都是他的。全部都是。每一块金子,每一颗宝石,都被他的祖父,和他祖父的祖父,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用来填满欲望的无底洞。


黄金里的声音召唤着他,引诱着他伸出手去触碰它们。然而索林刚捞起的金币在他的手心中变得滚烫不已,它们烧灼着他的手掌,在上面烫出鲜红的伤痕。血流了出来,滴在黄金上,那些伤痕溃烂成一个一个丑陋的黑色空洞。


他脚下的黄金堆突然开始翻起波涛,什么东西开始在其下蛹动,所有的金币聚集成一股一股水流从上面淌落,索林惊恐地看着已经被射死的黑龙在黄金中现身,展开巨大的双翼,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史矛革抻长巨蟒一般的脖颈,庞大的,长满了鳞片的龙头伸到了索林眼前,离他不过几英寸的距离,铜铃一样黄澄澄的竖瞳瞪着他,像是两盏小灯,炽热的龙息熏在他脸上。


“山下的国王,你现在坐拥着我所有的金银财宝,你满足了吗?”


龙低沉的声音充斥着怨毒,在厅堂里回响,每个字节都带着鲜明的仇恨,说话时一排一排镰刀一般的獠牙几乎就要触及索林的肩膀,他闻得见那股腐臭的味道。


索林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可沉重的盔甲使他根本无法加快脚步,史矛革毫不费力地追上了他,将他逼到了金山的尽头。


“你夺走了我的珍宝,索林·橡木盾,”龙阴狠地笑着,“所以,我也必须让你失去你的珍宝!”


他的珍宝。


索林低下头,颤抖着摊开自己的掌心,方才纵横的烫伤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然而那里面空空如也,没有黄金,没有宝石,什么都没有。


阿肯宝石如今已经不属于他了,那就是被龙夺走的,硕鼠向他索要的珍宝吗?


史矛革的龙鳞一片片粉碎脱落,黑色的焦炭一样的血肉化为了齑粉,只留下一架狞笑着的枯骨。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先祖的长廊里。先前两股意志再次在他身体内涌现,一部分充满着晦涩,将他的贪婪、他的仇恨、他所有的求而不得都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他包裹在其中,而另一部分在他心里点燃,企图将一切焚烧殆尽。


金色的地板在他眼前无限地延伸出去,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无数的声音向他涌来,冲破他的耳膜,钻进他的头脑里。


“我看错你了,你永远成不了一个王......”


“醒醒!索林!你不是这样的,你病了......”


“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和他祖父一样的贪婪......”


“哈!索林·橡木盾弄丢了他的宝贝啦!再也找不回来,再也......”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们夺回家园......”


“我愿意为他的人品担保......”


“你不是你的祖父……”


……


“我不是我的祖父。”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影,一个佝偻的,苍老的矮人,头上戴着一顶锈迹斑斑的王冠,步履蹒跚地在金色的地面上彳亍。他是那么的脆弱,好像只是一具骨架支撑的空荡荡的壳子,风一吹就要碎成千百片。


索林认出来那是老索罗尔,然而下一刻,那矮人转过身,却正是他自己的面孔。


从这个瞬间开始,他头上的王冠就变得无比沉重,承载着黄金,承载着欲念,将他压得几乎站不住脚。他伸手去摘,却发现那铸铁的王冠长在了他头顶,嵌进了他的颅骨,无论费多大的力气都不能取下。


他挣扎着,某种东西从他血肉之中被连根拔起,随之而来的疼痛几乎将他撕碎。黄金地板似乎熔化了,凹陷下去,他看着另一个索林被金色的液体裹住,嚎叫着,卷进了旋涡当中,最终消失在他眼前。


邪念归于虚无,王冠上的重量也消失了,索林将它狠狠掷向地面。


猛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顾一切地冲向禁闭室,却看见房间的门四敞大开着,看门人不知所踪。


房间里空无一人,小霍比特人已经走了。


城墙上的威胁,禁闭室里的恐吓,所有尖刀一样锋利的语言,所有卑鄙又盲目的暴行,一切的一切回到了索林的脑海里,成了如有实质的利刃,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了。


他想起了比尔博的泪花,想起了哀伤又焦急的眼神,想起了他战栗的手指。


长湖镇的清晨,比翁家的午后,迷雾山脉的黄昏,袋底洞的夜晚。


那些他曾经拥有的,那些他未尝拥有已然失去的,颈侧温热的呼吸,交握的手,坚实的拥抱,全都历历在目,温如暖阳又冷若冰霜,成为从指缝间流走的尘沙,怎样也抓不住。


忽然,索林注意到墙角躺着什么东西,走近了看,才发现是那颗橡子。小霍比特人逃跑的时候似乎将它落下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捧在手心里。


“我会把它种在袋底洞的花园,有一天它会长大,然后我就会记起这一切,所有好的、不好的......”


小霍比特人温柔的笑还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必须让你失去你的珍宝。”


龙的诅咒在耳边回响,嘲讽着,讥笑着。他终于尝到命运的果实,却满口酸苦。


国王找寻到了他的珍宝,那不是什么黄金,而是根本无法用黄金来衡量的东西,是他拥有过却不曾意识到,直到失去后才明白价值的东西。


一切都太迟了。


......


也不算太迟。


他的心脏冰冷,胸口的橡子却火热,像是另一颗心脏。


他什么都做错了,好在最后对了一回,而他的飞贼终于可以回家了。


索林又看到了夏尔的绿茵,壁炉里红彤彤的炭火,缀上树梢的烟花。


他欣慰地笑了。


* * * * * * 


“巴金斯先生,您有一封信!”


白色信封,蓝色印戳,比尔博看到署名的时候,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掉了出来,附着一张小笺。


是那颗橡子,他以为他已经遗失,再也找不回来的橡子。


“亲爱的比尔博,我们在下葬时发现了这枚橡果,我们认为国王生前应该想把它还给你。”


他的手指摩挲着橡子,表面凹凸不平,似乎还刻着什么字。


风吹来岩石的絮语,风里回荡着远山的呼唤。


比尔博温润的嘴唇贴上了这颗干裂的果实,它像冰湖一样凉,浓烈又咸涩。



fin.

评论(12)
热度(94)
  1. 共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鱼梁 | Powered by LOFTER